当莫言遇到于和伟,当写作的艺术家遇到表演的艺术家,他们会产生怎样的对话?今(20)日下午,莫言与于和伟在华东师范大学以“我们这个时代的戏剧”为主题展开对谈。
有趣的是,对谈开始不久,总是与莫言捆绑出现的名字——“余华”,便被主持人之一、华东师范大学教授、作家毛尖提到,玩笑式地提问:“你说于和伟的剧让你上头,为什么余华就没让你‘上头’呢?”惹得莫言忍不住笑:“我是摆脱不了这个家伙了是吧!前天在珠海,我带着我的两个博士生和余华的两个博士生,去给他们上课,一说这是余华的两个博士,下面掌声雷动,一说是莫言的博士,没人吭声!”莫言笑说,自己今日签名,也签了很多个‘余华’,“我现在签‘余华’,比余华自己签得漂亮多了!也更有多样性!”
对谈现场
正如莫言与余华在谈论文学创作时的默契,近年来,尝试剧本创作的莫言,在谈及戏剧时,便与于和伟在诸多观点上不谋而合。
“你好!”“难道你只会说你好吗?难道你还有什么顾忌吗……”在对谈开始时,于和伟与莫言分别扮演了莫言著作《鳄鱼》中的人物。于和伟扮演书中的贪官市长,莫言则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饰演一只鳄鱼,两人默契十足地完成了一段《鳄鱼》中的经典片段。莫言说,如果《鳄鱼》能让于和伟来演,他最适合演的就是这个市长,“因为市长台词最多,内心世界最丰富,人物最复杂,身份最尴尬,所做的行为也最令人感觉莫名其妙。需要有一个具有巨大张力的演员,才能饰演这样复杂的角色。”
莫言、于和伟表演《鳄鱼》片段
莫言自称自己很少有一部电视剧从头看到尾,但于和伟主演的《觉醒年代》,自己还在电脑上重新看完一遍。莫言说,其实陈独秀这个人物,在其他影视作品里已经看到了很多次,演员们似乎也想演出陈独秀那种不拘小节特点,但始终觉得像是在虚张声势,只是在表演陈独秀的皮毛表象。而于和伟扮演的陈独秀,像是陈独秀的灵魂附体,“我相信当他吟唱‘谁怕,一蓑烟雨任平生’的时候,已经忘掉自己是于和伟了。”
聊起戏剧,于和伟屡屡提到“生活”的重要性,之前在饰演陈独秀的时候,刻意留心了陈独秀拍照时会跷脚的小姿势,以此来获得扮演他的灵感。于和伟说,自己演戏的时候会给人分类型,思考这一类型跟自己生活中的哪些内容相像。“我看陈独秀的照片,别人都老老实实的,就只有他把脚伸到前面,我觉得这个细节是可以分析出它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,他除了有狂妄之气以外,还有一种生动的、不安于现状的气质。”
这本《鳄鱼》,可以算是莫言实现从小说家到戏剧家的跨越。为什么开始创作戏剧?莫言曾说过这样一句玩笑话——“我在莎士比亚故居的雕像前面,当着余华、苏童这两个小子的面,发过誓言:我要做一个戏剧家。他们在旁边冷笑,蔑视。我现在把《鳄鱼》写出来了,我让他们冷笑!”在今日的对谈中,莫言给出了一个更加“正经”的回答,他说自己从小是看着民间戏曲成长起来的,最早的阅读里也包含一些剧本,这导致民间戏曲成为了自己的一种文化素养,除此之外,相比于不能直接看到读者反应的小说家,剧作家更能满足创作的成就感和幸福感,“尤其是当你在写剧本的时候,所预想到的那些笑点泪点,都如期的实现了的时候,你感觉到你是摸透了人心的。这样一种成就感,也导致了我要写剧本。”
莫言说,写剧本也比写小说更能够满足自己说话的欲望,“写小说要描写风景,要刻画内心,但是写剧本就是靠台词把故事讲完,靠台词把人物的性格塑造起来。这是非常考验作家功力的。我相信能把话剧写好的作家,是完全可以把小说写得非常好的。”
但莫言同时也对部分作家写剧本是为了“赚快钱”这件事直言不讳。他说,许多作家,写电视剧本实际上是为了赚钱赚得快,但至于演得好不好,就不管了,“只要制片人通过了,投资方通过了,我拿着稿费我就走了。”莫言说,如果要真正把剧本写好,就必须要把剧本当作艺术来做,尽管是20集的电视剧,但每一句台词都需要打磨,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斟酌。“要实现一个文学的目的,就是要把剧本当艺术来做,这是我几十年来一直坚信的原则。”
在《鳄鱼》中,莫言塑造了一对“非正常”的父子形象;于和伟也曾在《二手杰作》里饰演过一个吃儿子人血馒头的“非常规”父亲。对此,毛尖教授尖锐地提问,“是不是我们这个时代,‘父亲’这个角色已经出现问题了?”
对此,莫言说,在文学作品里,父亲的形象一直都受到了严峻的挑战,无论是西方,还是国内上个世纪80年代的作品中,都出现了大量的“审父”环节,而“审母”环节相对来说就比较少。“在我的生活经验当中,每当碰到重大困难的时刻,甚至在某些历史转折点,女性会比男性表现出更加强大的力量。父爱跟母爱相比,质量是不一样的。有一些身体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女性,遇到大事的时候,却是非常非常坚强的,可以用巨大的牺牲精神抵抗住外来的压力。女性身上表现出的力量,是使我们这个社会得以稳定的重要因素。”
于和伟则认为,在戏剧中,这样越是有撕扯感、矛盾感的人物,戏更好看,他自己也会刻意挑选这类人物来扮演。“人物是戏剧人物,可以理解他作为人性的一部分,我们要特别关注戏剧人物里的人物状态,要去欣赏人物,但不能被人物带跑了世界观。”
十分有戏剧感的是,在对谈的尾声,毛尖提起了网上流传的署名莫言、但实际并不出自莫言的“莫言金句”。比如那句流传甚广的“莫言说,我只对两种人负责,一种是养我的,一种是我养的。”莫言大笑,无奈地说有很多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对自己痛骂,说自己境界太低、太自私,“批斗得我体无完肤!但后来一想,这些跟我也没关系啊!”
莫言玩笑般提议,要把网上流传的那么多关于自己的名言警句变成一本书,版税拿来捐赠给公益项目,“我之前在网上说,我说你们的文章写得那么好,用我的名义去发表,也太可惜了。你们最好把自己的‘孩子’抱养回去,否则我要是出版了,你们来要版税,我可是不给的。说不定,还是本畅销书呢。”
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蒋庆 编辑 曾琦